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潔恩‧曼斯菲爾德,這個名字在五〇年代的好萊塢幾乎成為極致性感與浮華的代名詞——金髮、嬌喘的嗓音、傲人的曲線,再加上一座以粉紅心形泳池聞名的豪宅,一切都叫人難以忽視。她彷彿是世俗對「金髮女郎」的具象投射,是報章雜誌頭版的寵兒。然而,這些標誌性的外表,卻也如同一道面具,將她的真實面貌深深遮蔽。
當年格勞喬‧馬克思在節目上對潔恩說:「這是一種假象,是你表演的一部分吧?」這句話今天聽來也許帶點質疑,但當時的他並非要揭穿或羞辱她,而是以同樣來自表演圈的角度與她對話。潔恩坦言自己「利用這種形象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」,這樣的坦白,在那個年代,幾乎是大逆不道的言論。性感可以被操控,但你不能說出口。而她說了。
《我媽媽潔恩》是潔恩最小的女兒——瑪莉絲卡‧哈吉塔伊——的導演處女作。這部紀錄片並非為了替母親洗白或重塑形象,而是一趟極為私密、帶著傷痛的尋根之旅。哈吉塔伊因在《法網遊龍:特案組》中飾演奧莉薇亞探員而聲名大噪,但私底下,她幾乎對母親毫無記憶。1967年潔恩在車禍中喪生時,年僅三歲的她坐在後座,雖然倖存,卻自此與母親的連結只剩下照片、剪報,以及腦海中一片空白的困惑。
她坦言,這部片對她而言,更像是一場自我療癒的過程。她翻看童年照片,驚覺母親極少有抱著她的影像;她發現母親為兄姊做的育兒日記詳盡而細緻,到了她那一頁卻空白如紙。她的本名是Mariska,卻被母親在節目中稱作Maria——這些細節看似無關緊要,對一個渴望拼湊自我認同的人而言,卻都是致命的空洞。
這讓人想起娜塔莉‧波曼曾在訪談中提及,母親從她未成名前就為她記錄點滴,「我之所以能擁有完整感,是因為有人記得我曾經的樣子。」而哈吉塔伊則是那個沒有人幫她記得的人。她只能自己去尋找、去拼湊母親的模樣,但那些拼圖,大多來自他人——甚至來自八卦雜誌與扭曲的傳聞。
紀錄片中,她與兄弟姊妹們坐下來對話,每個人都記得不一樣的事。這些記憶彷彿瓊‧狄迪安在《奇想之年》中說的:「記憶不是一條線性的歷史,而是一個集合體,時而破碎、錯亂、充滿情緒。」影片中並未試圖美化潔恩,她確實做過一些令人質疑的選擇,例如甘於在好萊塢的浮華與標籤中載浮載沉,選擇一種近乎漫畫式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——這樣的選擇,一度令哈吉塔伊無法理解。她坦承,年少時常常對母親那誇張的聲線與暴露的形象感到尷尬與羞愧。「她真的那樣說話嗎?還是只是演出?」她不斷追問。
其實,潔恩並非空有外表的花瓶。她是古典音樂訓練出身的小提琴與鋼琴演奏者,會說五六種語言,這些才能在她成名之後被視為派對把戲,而非真正的實力。這與瑪麗蓮‧夢露的處境何其相似——性感的標籤掩蓋了她對表演的認真與專業。而近代像瑟夏‧羅南這樣的演員,也曾公開表示不想被貼上「神童」標籤,而是希望人們看到她在角色背後的努力與選擇。
哈吉塔伊在片中不只是探尋母親的形象,更追問:為什麼社會總是將性感女性的死亡與她們「應得的報應」畫上等號?潔恩的車禍死亡,媒體極盡渲染,甚至對屍體的描述都毫不避諱。她的死亡像是被當成了某種「活該」的象徵,讓人想起普莉西拉‧普萊斯利近年推出的《普莉西拉》電影所嘗試的——搶回話語權、說出屬於她自己的故事。
潔恩的一生無疑是浮華與矛盾交織的代表。她不是名聲的犧牲者,她擁抱它,甚至操縱它。但這樣的選擇,也為她的孩子們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後果。
這部紀錄片動人之處,在於它不是一場娛樂產業的懺悔或反省,也不是試圖重寫歷史的傳記,而是一名女兒對逝去母親低聲的詢問,一位女性對自身記憶與身份的深潛。這種坦誠與脆弱,在明星家庭中極為罕見,因為人們總是對他們賦予過高的期待,認為他們天生就應該「堅強」。但哈吉塔伊選擇的是,沉默多年後,緩緩開口說出:「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。」
導演約翰‧沃特斯曾說:「潔恩是瘋狂魅力的女祭司。」這句話令人不禁思索,如果潔恩今日仍在,她會怎麼看待這部由女兒拍攝的紀錄片?她會願意讓人看見那個不完美、充滿矛盾的自己嗎?
哈吉塔伊沒有答案,她也不強求自己去尋找答案。但她選擇直視、探問、挖掘——即使這過程痛苦,也比讓謎團沉睡一生來得誠實。
《我媽媽潔恩》是一部關於記憶、身份與愛的紀錄片。它不靠煽情取勝,也不追求精雕細琢的敘事結構,而是緩慢、真誠地帶觀眾走進一段幾乎未曾說出口的過去。看完這部片,你會發現,它不只是潔恩‧曼斯菲爾德的故事,更是屬於所有在記憶空缺中成長的孩子——那些在沉默之後,努力找回愛與自我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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