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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們在螢幕前長大,電視的微光不只是娛樂,更像是一扇通往內心深處的隱秘之門。Jane Schoenbrun 的第二部劇情長片《I Saw the TV Glow》正是這樣的一部作品,它並非單純的懷舊青春奇幻,而是一段深沉又私密的旅程,探索身份、情感與歸屬感,在像素與靜電之間那片無法言說的空白中不斷摸索出口。
電影的開場,一位名叫 Owen 的男孩,在母親的允許下說要在同學家過夜,實際上卻偷偷穿過夜色中的郊區草坪,前往剛認識不久的女孩 Maddy 家。他與 Maddy 及她的朋友一起觀看一部名為《The Pink Opaque》的青少年影集。這段經歷對 Owen 而言,是一次關鍵的啟蒙時刻,一次在電視迷霧中看見光亮的瞬間。劇中怪物與錯綜劇情並未讓他感到畏懼,反而令他沉醉。那種來自螢幕的認同感,像是一道強烈的化學反應,在他心中留下難以抹去的餘燼。
故事隨即轉入 Owen 的青少年後期,他正經歷著性別與自我認同的痛苦糾結。由 Justice Smith 飾演的 Owen,以一種深刻而脆弱的方式詮釋這位孤獨者,那份彷彿長年壓抑的創傷感,讓人無法移開視線。他與 Maddy 的友誼時斷時續,但始終圍繞著《The Pink Opaque》展開。這部影集成為 Owen 的逃避出口,也是一面照見他內在焦慮的鏡子。觀眾在觀影時彷彿也被輕輕催眠,隨後又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洪流狠狠拉入深淵。
兩人之間的對話尤其真摯。在一次學校看台上的談話中,Maddy 問他是否喜歡女孩,Owen 遲疑地說:「我不知道。」接著她問:「男孩呢?」他最終回答:「我想我只喜歡電視節目。」然後補上一句令人心碎的話:「當我想到這些,我覺得好像有人用鏟子挖空了我裡面的一切。我知道那裡什麼都沒有,但我還是太害怕,不敢真的打開來看。」
這段對白或許可以被解讀為性別焦慮,也可以視為對存在感與空虛的真實描寫。這讓人聯想到 Jordan Peele 的《Us》——那部以 1980 年代為背景的驚悚寓言電影,揭示了美國種族壓迫與階級幻象。在《Us》中,年幼的 Addy 被電視上一個公益廣告所喚醒,開始質疑主流美國夢背後的犧牲與虛假。《I Saw the TV Glow》同樣將電視描繪為一種啟蒙的媒介。
值得注意的是,Owen 作為鎮上少數的黑人面孔之一,從一開始便被 Maddy 與電視之間的神祕聯繫吸引。Maddy 是那種能從電視劇中讀出社會暗線與身份錯位的人。對她來說,電視像一張地圖,指引她逃離乏味且充滿性別刻板印象的郊區生活。而對 Owen 而言,電視既是一面照見真實自我的魔鏡,也讓他對那份真實感到恐懼。他選擇把自己藏在模糊不明的「空白」之中,與現實妥協,尋求一種安全的模糊。
這部電影在技術上的大膽實驗亦令人驚艷。Schoenbrun 延續了她在《We’re All Going to the World’s Fair》中的創意語言,但這次更具野心與信心。她像是一位不想留下遺憾的導演,不斷冒險、不斷突破。無論是濃郁的攝影風格、原創電子配樂、還是插入的虛構影集片段,都讓人彷彿置身於夢境與現實之間的曖昧地帶。
這種創作上的勇氣也體現在演員的表演中。Brigette Lundy-Paine 飾演的 Maddy 外表堅強,眼神卻藏著深層的悲傷,而 Smith 則透過身體語言呈現從依附模仿到漸漸內縮的過程。他的眼神變得空洞,聲音也像被長年沉默掏空。他在片尾那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與隨後的微笑,彷彿是一段無限重播的經典場景,每一次觀看都讓人心頭一震。
如同許多在成長過程中以電視為庇護所的年輕人,這部電影傳達了一種深層的孤獨感與渴望被理解的心情。美國作家 Maggie Nelson 曾在她的回憶錄中提到,她年輕時常常躲在毯子裡偷看《X檔案》,因為只有在那樣的深夜與那樣的節目中,她才能夠不被質疑、不需解釋地存在。對許多人而言,電視從來不是逃避,而是一種自我發現與世界理解的途徑。
Schoenbrun 拍了一部關於沉默與說話之間拉鋸的電影,一部關於渴望被看見卻不敢被定義的電影。它不提供答案,也不試圖安撫觀眾,只像那一道電視微光,在深夜靜靜照亮我們內心最陰暗的角落,提醒著我們:也許,我們從來都不是唯一孤單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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