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炸彈倒數響起:非洲導演的國際動作片野心

電影《Zero》是剛果導演尚-盧克·赫布羅(Jean Luc Herbulot)的一次精彩回歸。這位曾以《Saloum》驚豔2021年多倫多影展的導演,再度將鏡頭對準非洲,但這一次,他選擇以好萊塢動作片的語言,講述一個關於身份、操控與政治陰謀的故事。《Zero》雖不若前作那般令人眼前一亮,甚至在中段略顯疲軟,但仍不失為一部風格鮮明、立意新穎的國際級動作片。

電影一開場便氣勢十足。男主角「壹」(由編劇之一Hus Miller飾演)在達卡的一輛公車上驚醒,發現胸口綁著炸彈,耳邊傳來一個低沉、略帶戲謔的聲音。這個聲音正是由威廉·達佛(Willem Dafoe)獻聲。他未曾現身,但一開口,就令人難以忽視。無論是那句「tick tock」的催促聲,還是他把「great」拉得像早餐穀片廣告中的東尼老虎(Tony the Tiger)那樣誇張,都讓角色充滿存在感。這種「聲音即角色」的處理方式,不禁讓人想起90年代《狙擊電話亭》(Phone Booth)中基佛·蘇德蘭(Kiefer Sutherland)那令人寒毛直豎的嗓音。

影片初段節奏明快、緊湊有力。壹迅速被指派執行一連串任務,並在過程中與另一位名為「貳」(Cam McHarg 飾)的美國人相遇。貳同樣身陷炸彈控制之中,但性格與壹截然不同——壹是西裝筆挺、油腔滑調;貳則是一拳打人喉嚨的硬派角色。他們的組合就像是兩種美國意識形態的縮影——金錢與暴力,而這層設定也為整部片鋪陳了豐富的政治隱喻。

從拍攝手法來看,《Zero》頗具美式動作片的風格。無人機鏡頭的使用,令人想起邁可·貝(Michael Bay);而快節奏剪接與充滿能量的鏡頭語言,又帶有《怒火狂奔》(Crank)導演搭檔Neveldine & Taylor 的影子。這些技術手段為電影注入了強烈的視覺刺激,也展現出赫布羅對好萊塢動作語彙的熟練掌握。

然而,《Zero》最大問題也在於節奏失衡。當劇情進入中段,導演試圖放慢腳步,為角色補充背景時,電影失去了開場時那種緊張與神秘感。這就像坐雲霄飛車時突然被迫停下來看一段說明影片,雖有意圖,卻讓觀眾的情緒無法持續高漲。許多動作片常犯這個錯誤:過度解釋角色動機,而忽略觀眾其實更關注當下的體驗,而非背景資料。

這點讓人聯想到諾蘭(Christopher Nolan)在《敦克爾克大行動》(Dunkirk)中的選擇——幾乎不提供角色背景、不依賴對白,卻仍能讓觀眾完全投入其中。赫布羅若能維持角色「即情境」的敘事方式,也許能讓整部片更具一體感。

電影進入尾聲後,導演與編劇開始明確點出政治立場,將先前潛藏於敘事底層的美非關係、殖民主義等議題直接搬上檯面。這種方式讓原本引人思索的象徵手法變得過於直白,反而削弱了故事的敘事張力。就像你正欣賞一幅畫作時,畫家突然跑出來告訴你每一筆畫的是什麼,不只打破了觀賞的氛圍,也剝奪了觀眾自行詮釋的空間。

但不可否認,《Zero》在短短86分鐘內,依舊展現出赫布羅過人的導演功力。他不像某些新銳導演急於在首部作品中塞入所有想法,而是懂得取捨,在有限篇幅裡呈現出清晰的風格與節奏感。這份節制與自信,令人想起尼爾·布洛姆坎普(Neill Blomkamp)早期的《第九禁區》(District 9)——同樣是低成本、高概念,卻足以震撼世界影壇。

值得一提的還有赫布羅對空間與場景的掌控力。從達卡街頭的市集、人群,到封閉的室內空間,他總能準確捕捉鏡頭移動與動作節奏的平衡。這種對空間感的駕馭力,讓人聯想到保羅·葛林葛拉斯(Paul Greengrass)在《神鬼認證》系列中,那種混亂中仍不失條理的動作場面處理。赫布羅沒有淪為單純的爆破堆疊,而是將每場動作都融入角色與情節之中。

或許,《Zero》稱不上完美。它的敘事結構還有提升空間,某些政治意涵過於直白,但它無疑是一部充滿誠意與野心的作品。它提醒我們,動作片不只是煙火秀與打鬥編舞,它也可以是跨文化對話的載體。赫布羅用非洲視角討論美國,用熟悉的好萊塢語言講述陌生的政治現實,這種文化融合感令人耳目一新。

希望他下一部作品不必再讓觀眾苦等太久。畢竟,當動作電影不再局限於洛杉磯或紐約,而能從達卡、金沙薩,甚至喀土穆出發時,我們才真正看見「全球電影」的未來輪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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